每到二三月，故乡的山莓花便肆意绽放。放眼望去，整个一片白，白得圣洁，白得刺眼。我常想，一定是故乡的山莓花把这整个天地映照得如此洁净透明。它们笑对蓝天，把一切都喊叫得欢愉。

这时候，我便骑在父亲的肩上，与他一起去山上采摘花朵、捉小蜜蜂儿，然后一起默默祈祷夏天的到来，因为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去采摘美味的山莓了。

至今脑海中还存留有一个画面：父亲从山中回来，带来一捆山莓树，鲜红的果子中间，竟还开着些白色的花朵。我欢快地扑上去，大口大口地吃起来，而父亲就在一旁看着我，满目怜爱。那种眼神，望断我一生，叫人刻骨铭心。我至今都确信，他是我伟岸的靠山。

花开花谢，一晃三年便过，我已长成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女孩。每天我都会挎上一个小篮子，为父亲去打酒。那时，我便是父亲的小尾巴，整天跟在后面。

可是，还是在那个山莓花烂漫的季节，那些白色的花，竞夺去了我父亲年轻的生命。当我呆坐在灵堂中时，我并不知道父亲已离我远去。只是，很天真地，认为他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，那里也有我们喜爱的山莓花。

我开始憎恶那些山莓花，纵使它们依然有孩子般的笑脸，但我恨它们。是它们，让我从小便成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，是它们，让母亲的生活如此悲惨。

年年岁岁花相似，岁岁年年人不同。母亲最终改嫁了，我也跟着过去。永不会忘记那道我无法跨过的门槛。在深深的暮色中，突然发现，我失去了很多。

山莓花开的季节里，偶尔，继父也会拉着我的手去山上看那些花儿。只是，再没有了那种熟悉的感觉。我旁边的这位男人，他，不是我的父亲。

天空依然明丽，澄碧如洗。而我，却与继父之间隔了一堵墙，任凭他怎样努力，都无法将它推倒。山莓花还是笑对春风，开得那么热烈、那么奔放。我深深懂得，一切都早已成事实，只是我不肯面对，也不敢面对。于是，上中学时，我选择了寄宿。

终于有时间来看一眼父亲。我撑着伞，独自走入那片山林。那些白色的花朵，那些笑对春风的小精灵，终于也不堪这悲凉的气氛，在雨水的拍打下，一朵朵低下自己的头。我知道，它们在悲叹、在哭泣，它们悲我、泣我。坟头的枯草，在雨中微微颤抖。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正在头顶上盘旋低徊，发出凄厉的叫声。我再也噙不住满眶的泪水。之前所有的快乐，如今都已化成一杯黄土，静默了。

我转过身，却发现继父就站在我后面，泪流满面。

我呆在原地，望着他，竟无语凝噎。

“小梦，我知道你心里难过。但是，这一切都已过去，我们无力挽回。虽然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，但现在我是你的亲人了。我发誓我会像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你，直到永远。”

我转过身，面向父亲：“爸，你听到了吗?我现在又可以喊‘爸爸’了。继父说得对，虽然我与他没有血缘关系，但现在他是我的亲人了……”

终于，我面对继父，由衷地喊了声“爸爸”。

“哎，我的乖孩子。”继父早已泣不成声了。忽然明白，我伤害了自己至亲的两位父亲。

雨，终于停了。太阳从阴霾的云端冲出来，暖暖地照在大地上。一弯彩虹横架在两山之间。一切都是那么美好。山莓花们纷纷昂起自己白色的小脑袋。在我眼中，它们依旧是那么可爱，没有一丝张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