洞口县第一中学雪峰文学社 李媛萍

奶奶喜欢京戏，我总是和她凑不到一块儿，总觉得京戏冗长繁杂。一个个似曾相识的花面，张着铿锵的嘴，似欲让人听清，又更听不清。咆啸或绵长，无聊至于昏头昏脑，倒椅睡去。奶奶说，“这是国粹，自然要细会，身心俱溶其中，才叫好。”她是这样做的，看电视的时候，细眯着眼，随着乐的奏起，起伏跌宕，头也不禁摇摆，只觉一个“痴”字。

直至看张国荣回忆录，看霸王别姬，其中蝶衣的京戏竟紧紧抓住了我的眼、我的心。只见那女子霓裳羽衣，飘飘旋转绝代风华，润湿的眼眸欲洒千堆雪。此时抗日传单纷纷而下，人群惊恐慌乱，只那台上之人依然继续未尽的绝美，未曾停滞。不问这人世间谁主沉浮，亦不怕玉石俱焚，研丹擘石，赤不可灭，坚不可夺。曲罢，余音绕梁，我疑心虞姬香魂转世，不觉潸然。

戏，一转万古春，一啼万古愁。奶奶长叹，“这便是艺魂。”

我挪到奶奶身边，问道：“您也看过《霸王别姬》？”她用手摩挲着耳边的银丝，一根一根，夕阳里，那么亮。

“怎么没有，就在从前的村子里，记得吧，河边，有过一座大戏台。”

我摇了摇头。

“文革的时候就拆了，那个时候，谁要唱，就批斗！”奶奶露出悠远的笑容，“那时候，呵！比这城里还热闹，一天一天地唱啊演啊，村子里的、外村的孩子，男人女人白天做工晚上就挤在台子下面。唱戏的有过几个戏班，后来都散了，现在啊，看场像样的戏都不容易。”她倏而停住，像个孩子，眼里有无限叹惋。

后来，我回家去了那个村子。路上不见几个人，偶得一缕炊烟也算作欣慰。那地方，河边的地方，果然有几个木桩，是搭过戏台的模样，桩上爬满墨绿植物，桩子也腐烂得快要倒下。是那个时代的沉淀，发黑突兀。我久立与这所谓的象征物对视，那桩子仿佛开始了生长，突破墨绿植物的束缚，现出白新的皮肤，又有新的木梁交叉固定，待一切准备就绪，还套上了帆布蓬。我看到了——一个戏台。是四十年前的那个吗？不知道。只见台上咿咿呀呀的花面，这情境，两三个龙套穿梭，便是千军万马；这些人，分花拂柳，翻山越岭，攻城掠池，活生演尽了才子佳人帝王将相梦。这里甚至于尘埃都超脱了蝇营狗苟的世道高绝；这里的一个梦有时比一生更漫长。电光石火间，便有云垂海立的震撼。

原来生命追求戏中之味而非故事，其中必然的冗长是我们应敬畏心惊的，而不是一味要求精粹与纯美。

霸王别姬，这一世，在轮回中错过。这最终的，悲哀的，也是绝世一折的戏。张国荣，将自己溶入戏剧，忘了所在，终不负这戏——戏如人生。

人生如戏，这是一群人，一个时代，一个世界，真真切切，转眼即逝，莫让生命盖了墨绿，发黑突兀。

（指导老师：袁婷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