臭虫

我们那时候的寝室，女生寝室有围墙隔开，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院子。男生寝室就不一样了，前前后后被桔子园包围着。春天桔子花开了，阵阵花香总是引来无数的蜜蜂和蝴蝶。秋天金灿灿的桔子挂满枝头，总是诱惑我们伸出第三只手。因此，就总有运气不好的同学会受到处分，当然这样的处分对学生升学是不会有影响的。

后来学制延长了，初、高中由原来的两年延长到三年，学校扩招了，每个年级由原来的两个班增加到四个班，学生寝室骤然紧张起来。学校就把阅览室给腾了出来，满满当当地塞进二十余张双层木床，每个铺睡两人，每张床就可以睡四人。我们高三两个班的全体男生就被安排在这间特大号的寝室里。

晚自习之后就寝之前有短暂的洗漱时间，这是最热闹的时候。整天被政、语、外、数、理、化搞得晕头转向的我们，这时才是放松神经的最好时刻，大家谈天论地，评长说短。在所有的话题里，乐此不疲的是给同学取外号和男女同学胡乱配对。七八十号人，人人尽情发挥着亦素亦荤的智慧，不仅给男同学取外号，更热衷的是给女同学取外号。又矮又小的女同学叫一斤半，走路蹦蹦跳跳的叫流氓兔，肤色黑黑的叫黑狗屎，长了一脸青春痘的叫臭豆鼓……诸此等等，五花八门。往往是一人提议，众人润色，最后通过，不需要借助任何媒介，第二天就迅速传播开来。始作俑者几乎同时拥有一个相关的外号和配对。甚至还有同学以此为契机，偷偷地恋起爱来，日后他们结婚以后大家才恍然大悟，原来的玩笑竟还能催化一段姻缘。直到现在，老同学相见仍然以当年的外号相称。年少时无聊的恶作剧，居然成了多年后维系同窗情感的一个特别符号。

但在这间大寝室里留给我们最为深刻的记忆，还是疥疮和臭虫。先是疥疮。也许是当时的卫生条件太差，也许是学习过于紧张，大部分同学都享受过疥疮的光顾。从大腿，到腋下，再到每一个手趾丫、脚指丫，小小的水泡亮晶晶的，一个连着一个，一片一片的，用手一抓就烂，水汪汪的。疥疮主要是痒，痒得实在叫人难受，有时真想连整块肉都挖去。我们在校医和老师的帮助下，用盐搓，用酒精擦，用硫磺水洗，虽然有所缓解，但仍然不能根除。

如果还有少数同学逃脱过疥疮的折磨，那么每一个睡过这间大寝室的人都用自己的青春的血液滋养过臭虫。开始大家不以为然，后来才发现不对头。睡觉时只要把被窝一焐热，身上就有臭虫纵横驰骋。刚一叮上特别痒，后来就痛，第二天就肿成红疱，然后化脓溃烂，好了以后黑黑的一个疤。直到现在很多同学身上仍然保存着臭虫的遗痕。于是我们就开始了与小小臭虫的人民战争。开始时像捉虱子一样一只一只消灭，但无济于事。后来就用小棍子在木床的缝隙臭虫窝里一阵乱捅，立即就会从中流出乌黑的血，奇臭无比。年轻的血液怎么能变成如此的浊物呢，这更增加了我们对臭虫的痛恨，就试着用烧红的铁丝烧，用开水烫。臭虫是怕光的，白天就把被窝床扳搬到太阳底下晒。于是就在校园里制造出一道奇特的风景，天晴的日子，到处都有沾满血痕的花花绿绿的被单棉被在风中摇荡。但这一切效果并不明显，年月久远的木床是臭虫滋生的绝佳土壤，其繁衍生息能力如野草春风般地泛滥，每天晚上我们仍然处于臭虫的白色恐怖之中。在与臭虫的战争中，我们深刻体会到自己的无能为力。于是就选择了逃避，有时不下雨的夜晚，就抱一床席子跑到操坪里，下雨的时候就在教室里的课桌上盹到天明。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，还得回寝室，那就任凭万恶的臭虫肆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