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二）

三百年前，天宫九阙。

翠华摇摇，玉树琳琅。紫金鼎燃起龙涎沉香，轻烟扶摇而上,袅袅如龙鹤翱翔。瑶池外，衔枚负信的青鸟在三足鸟的长鸣中忙碌地来回穿梭着。瑶池内外一派祥瑞之气，仙袂飘举的各路仙人纷至沓来，额首同庆西天王母寿诞。

那匿在紫金鼎后的小小花精，百余年来倒是头一次，见瑶池如今般繁盛喧嚣。姽婳紧紧捏着桃儿酥手，痴痴盯着那一袭袭羽白仙袍，心中兀自念着日前在月老殿里求的偈子。“桃儿你说，月老爷爷说的白袍，会是哪一个呢？”

那一身粉白的小桃精却是正睁大了水眸，无暇分神理会她的呓语。呵，仙袂翩然，蝶衣欲舞，真真是叫人眼花缭乱呢！

“啊，你说要到那一日上我们才能这般光彩堂皇呢……”

“你呀——”姽婳一笑，纤指点点那小桃精的额头，“我们不过小小花精，连那送桃执盏的婢子也不如呢。尽做些没用的梦罢了。”饶是如此，眼中也不无羡慕之色。

“哼，别人倒也罢了，我是单单看不惯那劳什子的蟠桃仙子。姽婳你说，同时桃之一脉，凭什么她就成日价飞扬跋扈的呢？我又不比她差什么，况且，她不也只是个守园子的么……”

“傻丫头，人家是天上的蟠桃呢，咱们算得什么？凡胎俗骨，不过幸蒙王母恩露，才得以成今日之一点精魂啊！还是安分些吧。”

桃儿叹了口气，一忽，眼睛又亮了起来：“啊，姽婳，你看那是何方的仙人们——”伸手一推同伴，方才发觉姽婳竟早痴了，粉腮霞飞，羞怯地看着不知那袭翩飞的白衣出神。一双翦水清瞳，瞬也不瞬。桃儿怔了一怔，便明白了，俄而心下一惊——月老唱喏的偈子莫非真的会应？这，便是姽婳五百年的天劫了？……

“好姐姐，月老都老糊涂了，……他是逗咱们玩的，不算数的，你、你别当真啊……”桃儿一时里急惧交加，语无伦次，忽然一阵暖意覆上葇荑——呵，是姽婳。“傻桃儿，命中注定，我当有此劫。‘大道如歌，尘缘未绝；福兮祸兮，白衣应劫。大道期期，木生难兮；乘彼事兮，天道奈何？’”’‘“

“桃儿，我——”

话声一哽，姽婳清瞳微震，双颊生出许许娇晕。桃儿不解，顺着她的目光抬眼，正遇见一双俊目睥睨扫过——好一双霸道的眼！

哼，就是他了么？好。桃儿跺足，纤指拈诀，现形步出鼎前。云袖一舒，堪堪截住白衣——

“仙家慢走。”

明晕流转，粉裳如梦，众仙不由眼前一亮——好个明艳无俦的女孩儿！此时云袖一挥，正拦住了殷无伤的去路。

殷无伤剑眉一挑，细长俊目微露讶色，上下打量着这颇显冒失的丫头。桃儿亦不甘示弱，美目斜睇，也将殷无伤上上下下瞧个仔细。

“看够了没有？”桃儿受不住四下好奇的目光，微微生出愠怒来。这话，却是对着殷无伤说的。

殷无伤收回目光，但笑不语。桃儿颊上一热，也收回眼来，不服输道：“哼，仙家平日看人都是如此的……如此的放肆么？”

殷无伤唇角上扬，目中大有深意：“仙子希望小神如何作答？”

“……”桃儿一窘，颊上红潮暗涌，答不出话来。姽婳隐在一旁，又气又急，却端的拿她没有办法。这边桃儿顾盼中一眼瞥见姽婳含羞带愠的眼神，唇角略扬，拿了主意，竭力隐去颊上残红，转眼之间笑靥如花。

“仙家说笑了罢，我如何知晓仙家平日。方才，是姽婳失礼了。”梨涡浅曳，素手执起案上玲珑盏，琼浆如玉，“请教仙家宝号”。

殷无伤执盏，一饮而尽，薄唇如削：“小神，殷无伤。”

桃儿一惊，美目圆睁，檀口半张，耳畔心头惊雷乍响。

——姽婳，姽婳，你入眼的怎么偏偏是他，

瘟邪真君，殷无伤。